本文選自本事文化12月新書《裸──劉黎兒的日本情色文化觀察》

 

日本的女作家如森瑤子、山田詠美等均公然歌頌肉體,森瑤子說:「肉體是起點,然後過程與結果才是心」,山田詠美也異曲同工地說:「在喜愛那個人的肉體時,便已經是心的領域了!」這些女作家對肉體的信仰、坦誠,毫不保留地呈現在作品中,挑動日本男女,連許多日本男人都說:「看了山田詠美的小說便想做愛,沒法一個人過夜。」她們的愛情小說是不說「我愛你」的,而是鮮明強烈地回溯肉體的記憶。

日本肉體文學相當發達,起因於戰後對戰前苛刻嚴酷的精神主義的反彈,田村泰次郎等人因此風靡一時,與謝野晶子也提倡解放肉體的浪漫主義。大部分引領時代風騷的人均想藉奪回失去自主性的肉體來使人性覺醒,即令強調應使隸屬於肉體的虛弱的精神屹立起來的三島由紀夫,也極注重肉體,而且以身作則,不但以精神,而且也在健身房雕琢出極負自信的肉體,並直嘆世間女人只比較男人的晉升或添購新車等,而卻不比較男人的胸圍或胳臂的尺寸。

三島由紀夫最遺憾的是肉體無法以社會價值來衡量,而且很恨男人用西裝包裹自己,只想用英俊的面孔來勾引女人,一提起肉體彷彿只要陽具能隆起,其他的部分均不是問題。而讓日本男人變成對肉體如此無知的,則還要怪罪那些只想討好男人的藝妓們,藝妓在讚美男人體格壯觀時,一定是肥胖、全身附著脂肪的不健康的身體。

三島主張所有的男人均需有某種程度的肉體的修養,年輕人精神上無修養雖然值得憂慮,而統治階層的知識分子缺乏肉體修養程度更加嚴重;輕視肉體等於蔑視現世,將肉體完全包裹起來的宗教法衣,不是男人穿的東西,是精神宦官穿的東西。

 

對恢復野性肉體的努力

因此,即令如三島這樣的精神性人物也呼籲勿忘肉體。大部分的日本作家也都對偏重知性此一人類理想保持懷疑,而努力想恢復野性的肉體、性慾的魅力及美。每位作家也都承認人自以為偉大,不過最後總是為肉體所征服,因此不只大大方方地承認男女的魅力不是知性、財產、地位或學歷,而是動物性的性的吸引力,主張以肉體為起點的愛情是一種極致的美的愛情。

但是世間道德對於由愛入性的關係才予以祝福,對於始自肉體的關係則稱之為淫蕩;歌頌肉體的作家則認為肉體並非無知,像渡邊淳一也承認或許男女間有些對白是會忘記的,然而肉體的記憶卻不容易忘記,尤其是女人。

山田詠美的世界更是全以視線和肉體來訴說愛情,對於男人的善惡也以肉體為基準,例如會用語言說話的男人還不如會用身體說話的男人。透過肉體,透過性愛,男女才會有深層關係,女人如果在男人的面前害羞而無法自然地開展自己的肢體的話,即令有愛情慾望也無法邁入像山田詠美的境界。如果覺得沒有肉體的接觸也能產生強烈美麗的戀愛,那是吉本芭娜娜的世界,吉本的作品是比較缺性慾及肉體的香氣的,每個人物都具纖細的感性,而無來勢洶洶的野性。

日本的小說中不少女人是與男人有肉體關係之後,才自覺對男人的愛,所以那種愛情是很腥而即物的,往往只要一接觸到男人的聲音或體臭,便從身體深處發作起來。這是日本男作家描寫女人的肉體,經男人「開發」後發生變化常用的模式,而洋溢著女人為男人犧牲的心情以及肉體的飢渴。亦即女人的身體裡常駐有一個所謂「業」之物,會因為沉陷於與自己意志無關的甘美的官能世界而告覺醒,女人在那一瞬間是可以自己感受到「業」的存在,而魅力頓時增加。女作家筆下的肉體自然是較為對等的男女,均會從肉體的愛再昇華為精神之愛,然後以視線來確認這種愛。

 

不愛肉體上無法接受的男人

許多日本女人表示自己肉體上無法接受的男人,便無法愛他,這其實也是一切始自肉體的思維;而同樣是肉體,女人的觀點與男人便有許多不同,日本女人往往很重視男人的手,尤其是手指,認為那是性感的關鍵。

可是日本男人對於女人似乎要求不大,像立松和平主張男人還是跟扁平的女人在一起就好,反正「女人的身體正中不知何故總會開花,而其正中不知何故總有黑洞,而男人不知何故一見此洞則不填不死心!這是永遠的謎!」也就是男人只要有肉體就好,不那麼挑剔的,當然妖豔的女人或許帶來豐盛的性的饗宴。

因此對於肉體,男人的觀點也很不同,日本男人重視女人的胸部、腿部,即均很實用的部分,偶爾有男人重視口或唇,也是想像其為性器的一部分,像唇便被視為是露出於體外的黏膜,是很性感的,多少可以以此窺視女人的內臟。我的朋友可奈子說:「男人的手指對女人而言也是一種性器,重要性不下於彼處。」

已故作家開高健說:「古今東西,男人皆以自己持有物之大而自傲;古今東西,女人皆以自己持有物之小而自傲」,這種想法就是三島由紀夫所批判的──將肉體狹義化到僅剩性器。我雖然不喜歡爬蟲類型的男人,即全身彷彿隨時在流汗、充滿野性的魁梧男人,可是近來男女愈來愈相似難分,我深感男人的肉體畢竟有幾分像男人才好,不過可奈子說:「對我而言,反而是脅腹略有贅肉的男人,才有性的吸引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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