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如何煉成的》即將在明日(106日)全面上市,讓我們一起搶先試讀。看看鮑鵬山教授解說孔子所說「君子不器」的意義,以及如何用「道德的棉襖」詮釋成功與成仁的兩難。

 

君子不器

我們看,假如孔子所學,都是這樣或謀生、或謀仕的專業知識,那就不可能有後來的孔子。孔子之時,所謂「學」,皆謀求進身貴族階層,得一職業,獲得一份俸祿為生。

如果孔子想的和這一樣,那也不叫「志於學」,應該叫「志於仕」。

孔子講過「君子不器」,他不會把自己弄成一個專家,他不會為了謀取一職,去專門學習某一專業,成為某一專業人才。有一天,他嚴肅地告誡學生子夏說:「汝為君子儒,毋為小人儒。」

那麼,什麼是小人儒呢?就是專業儒、職業儒,就是學成某一專業,以此謀生的儒。那麼,什麼是君子儒呢?就是不器儒,就是非專業儒。

那麼,「志於學」的「學」,到底指的是什麼呢?這就要講講孔子「學」的第三方面內容──大學。什麼叫做「大學」呢?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大學》)

原來,大學之道,在於弘揚每個人內心中的高貴,在於人類自身的改造,而其最高境界,乃是至善!

不是為了就業,而是為了成仁。不是為了一己謀生,而是要為天下人謀生。謀天下太平,爭人類福祉!

所以,「大學」不是指那些專門的教育機構,不是指那些專門的教育實體,它是指一種學問。所謂的「大學」,就是學大,學著讓你大起來。如果沒有學著讓自己大起來,那就是小人;如果學著讓自己大起來了,那就是大人,大人就是君子。所以,大學簡單地說,就是大人之學,就是君子之學。

這樣的「大學」不是培養人的專業技術和技能,甚至也不是灌輸一些靜態的知識,大學是培養人的價值觀和價值判斷力的,大學是培養人的高貴品性和氣質的,大學是養成人的大眼光、大境界、大胸襟、大志向的。

那麼,孔子的「志於學」的「學」,就是這樣的「大學」──將探究宇宙人生的大道作為自己的使命,將研究歷史文化作為自己的職責,將提高自己的人格境界臻於至善作為目標。

北宋著名哲學家、「關學」領袖張載,人稱橫渠先生,他曾經提出過有名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如果再加一句「為自我臻至善」,那就最好了。

 

喪家之犬

有一次,孔子帶著他的弟子到鄭國去,卻和弟子走散了。孔子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城東門口,一副失魂落魄、惶恐無地的樣子。

子貢到處尋找老師,逢人就問。有一個人就告訴他說:「東門那裡站著一個人,他的額頭像唐堯,後頸像皋陶,肩膀像子產。可是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落魄得像個喪家狗。」

這個鄭國人的口氣真是不可靠。唐堯也好,皋陶也好,大禹也好,又沒有寫真集傳下來,他如何便如此熟悉唐堯、皋陶和大禹的長相和身材?連三寸的差別都能看出來?說子產還有點可信,因為子產是鄭國人,去世也才三十多年,此人見過,也未可知。

他為什麼要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很簡單,就是要拿孔子尋開心。

可惜,他這番話對我們瞭解孔子的長相毫無幫助,因為我們也不知道唐堯、皋陶、子產和大禹這四個人是什麼樣的,我估計子貢先生也不知道。

但是,子貢還是判斷出:這個人所說的,就是他的老師孔子。為什麼呢?因為這個鄭國人最後一句「累累若喪家之狗」的比喻很傳神啊!

子貢一聽,對啊,我的老師,就是這麼一副模樣啊!

他趕緊趕往東門,遠遠地,就看到一個老頭──他個子高啊──在那裡東張西望、失魂落魄,子貢趕過去,師生相見,分外親熱。子貢問老師:「老師,你知道我怎麼找到您的嗎?」

於是,把那些不可信的話全部告訴了孔子。那麼,孔子會如何反應?是生氣還是傷心?都不是,是開心!

他對前面什麼類同古代聖人長相的說法表示謙虛不受,但對於「喪家之狗」的說法卻欣然受之,並連聲稱讚:「說得真像啊,真像啊。」(《史記.孔子世家》)

 

道德的棉襖

莊子曾經說過一句非常好的話:「成也,毀也。」(《齊物論》)很多人,世俗的事業成功了,人卻失敗了。在他們不擇手段地追求世俗成功的過程中,他們丟掉了親情,丟掉了朋友,丟掉了人格,丟掉了道德──一句話,丟了人。他可能升了官、發了財,名有了、利有了,但人毀了,不再是一個道德上的好人,不就是一個人毀了嗎?相反,有些人世俗的事業也許並不成功,但是,他保持住了做人的本分。

我們做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就人生來講,道德就像我們身上穿的一件棉襖,而人生的歷程就相當於一片荊棘林,你穿著棉襖走進荊棘叢中,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你的道德棉襖一定被刮得處處破綻,這就是人生的真相。

所以當我們穿著道德的棉襖,走過人生之途之後,我們蓋棺論定的那一天,我想誰也不敢說,他自己是完璧之身,誰也不敢說他在道德上無可指責。

那麼在人生的荊棘林中穿行的時候,你如果要想更快地成功、更大地成功、更有效率地成功,你一定是只顧往前走,結果就是什麼?結果就是你身上道德的棉襖千瘡百孔。

而如果你想讓這個道德的棉襖,能夠保護得好一點,你一定會怎麼樣?走得小心一點,走得慢一點,甚至會處處感到困頓。

所以,我們是想在成功的路上走得更快,還是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保護我們的道德的棉襖上?這確實是一個兩難選擇。而這個選擇的結果,就劃分了小人和君子。

道德有沒有好處?當然有,修煉道德雖不能讓我們成功,但卻能讓我們成仁,這不是道德最大的好處麼?

所以,孔子說:「小人窮斯濫矣!

什麼叫濫?河水氾濫,河水本來在河床中走,現在氾濫了,沒有規矩了,沒有方向了,沒有目標了。所以你說道德有沒有好處呢?有好處。道德的好處不是有助於我們成功,道德的好處是可以阻止我們的墮落,這就是道德的好處。

君子固窮,小人斯濫。在這種對比中,我們發現,一個人有沒有道德,有沒有道德的意識,有沒有道德的約束,結果是大不相同的。

 

孔子從未離開

但天下洶洶滔滔,禮壞樂崩。而孔子的名聲越來越大,影響越來越大,人們對他的期待越來越大。孔子不出,於蒼生何?

一般人想不通: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論語.為政》)

有人問孔子:「你老先生為什麼不從政?」

孔子笑著說:「哪裡哪裡,我這樣做,也是為政嘛。」

有根據嗎?有。

《尚書》上說:「孝啊,悌啊,孝順父母,友愛兄弟,把這種風氣推廣到政治上去。」這不就是從政嗎?

孔子後來對中國政治的影響極大,但是,這種影響不是來自於他的從政實踐,而是通過他的思想去影響政治,他最終成了「萬世師表」。中國幾千年的政治都受他的影響,我們說孔子不從政嗎?他不僅在他那個時代從政了,可以說,直到今天他還在從政。

孔子一直沒有離開我們,他一直存在。法國哲學家沙特就講過:「偉大的歷史人物由於他一直在影響歷史,所以他對我們所有的人來說,他不是一個死去的人,他只是一個缺席者。」這話講得非常好。在當今社會中,孔子只是一個缺席的人。

但是,他同一時代的人還是希望他為那個時代做些具體的事,尤其是在禮崩樂壞之際。他的學生開始著急。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論語.子罕》)

子貢善於說話,是言語科的高材生,是傑出的外交家。又善於經商,是成功的商人。你看他和老師說話,既像外交辭令,又像商業談判:「有一塊美玉在這裡,是把它放入櫃子裡收藏起來呢?還是找一個識貨的商人賣掉它呢?」

孔子還是笑著說:「賣它啊,賣它啊。我是在等待一個識貨的商人呢。」

這也是外交辭令加商業用語。師生二人,莫逆於心。但是,識貨的商人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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