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淚
女觀眾們看《唐山大地震》都哭了,那些眼淚,除了是憐惜或哀怨或悲傷,有沒有可能同時暗含歡喜?
懂得自處的女人向來善於從生活細節裡找得歡喜的理由,一份美味的沙律,一雙優雅的鞋子,一對把長腿包裹得安全溫暖的絲褲,一個小小的髮夾,一支合色的口紅,統統可以讓自己快樂半天。看戲不應 例外,悲情愁苦是主旋律,卻絕不妨礙其他方式的情緒享受,譬如說,當在電影裡窺見女人的堅毅與決絕、意志與寬容,身為女人,同為女人,難免隱隱高興。
小剛同志向來是看重女人的。回顧他的作品,尤其那多齣城市喜劇,呆頭呆腦的都是男子,荒唐胡混的亦是男子,女人在他的戲裡很少像其他荷李活片般只能扮演 trouble-maker;相反,在馮氏作品裡,女人通常是拆穿謊言的智者、紓解煩惱的能者、含悲忍辱的仁者。男子擾世,女子救世,這或是馮大導的性別哲學。
《唐山大地震》自屬典型。此戲基本上是女子之戲,敘述她們經歷災難之後的記憶與遺忘;這是女子之書,刻劃她們經歷劫數之後的選擇與執著,她們不一定都選得對,但選了便是選了,擇其所愛然後愛其所擇,這本身便是力量的展現,女子遂為有能者,她們有屬於她們的無比權力。
或者把事情倒過來看好了:在《唐山大地震》裡可沒有半個男人是有出息的。丈夫救回了妻子,但命沒了,也救不回子女;兒子斷手了,讀書不成器,其後雖然發了財,但在母親的威嚴下仍是百般做不了主,唯有轉過來以孝順之名鎮壓妻子;陳道明是好好先生,可是驅趕不了妻子的絕症,也沒法把養女留在身邊;女主角的男朋 友就更簡直是窩囊廢了,溫吞懦弱,不負責任,活該陳道明賞他兩記耳光……戲裡唯一活得像個有骨氣也有柔情的男人,嘿,竟然是個上了年紀的洋男人,他把女主 角娶走了,照顧她和她的女兒,還支持她回鄉尋親。
而且別忘了那一幕:幾百個解放軍站在毛像下低頭默哀,在權力的眼皮下,「再無一個是男兒」。
男人啊男人,不管是個人或集體,無不可笑復可憐。小剛同志喜為女人說話,女觀眾們下回見到他,記得抱住他,kiss,好好親一個。
當女子哭時
看<唐山大地震>後的散場情景別有趣意。 女的眼睛都微紅微腫, 都哭了, 有人還在抿鼻子呢。 男的則是眼神略帶詭異, 嘴角亦扯動著曖昧的笑容, 似乎有點得意, 彷彿剛才做了什麼事情, 成功了, 變成了勝利者。
黑暗裡, 男子到底做了什麼事?
剛開始時什麼也不必做, 電影本就催淚, 馮小剛像針灸師, 從錦盒裡抽出幾支細長的針, 看準了穴位, 往皮裡一戮, 無聲無息地, 中了, 這針激發了女子的母性, 淚水像日久失修的廚房水龍頭般嘩嘩地流出; 另一針, 又中了, 挑逗了女子對於生命安全感的渴求, 父親啊母親啊男朋友啊丈夫啊, 愛我的人在哪裡, 保護我的人又在何方, 孓然一身的我, 好孤獨, 只好沉默; 再來一針, 插中了女子對於記憶與遺忘的糾結糾纏, 「不是記不起, 只是忘不了」, 女主角如是說, 經常自我沉溺於舊情新愁的女觀眾聞之馬上鼻頭一酸, 啊是啊就是這樣子了, 創痛銘刻於心久久難以釋懷, 女子活在記憶裡, 「只有沒了才真的知道什麼叫做沒了」, 失戀於女子等同於震災劫難, 這一針, 把她們紮得好痛好痛。
當女子哭時, 男子便可有得忙了。
第一步驟當然是掏紙巾。 連這也不會或不做? 你這傢夥太不體貼了, 怎可以當人家的男朋友或老公或情人? 可惡。 小小的試探你便過不了關, 即使不立即分手, 亦應扣分, 日後跟你慢慢算帳。
然而光把紙巾遞過去還是不夠的。 你要把手肘伸過去, 或當她把你的手肘拿過來的時候, 你輕輕拍一拍她的手背, 或摸一下她的粉臉或鼻頭, 不必言語, 只須在黑暗中眯起眼睛跟她交換一個溫暖的眼神, 雖然你流不出眼淚, 但這個眼神已經代表你在哭了, 請你千萬千萬要忍住不要哭, 當女子流淚時, 她需要一個堅強的影子靜靜地守候在身邊, 猶如男子喝醉了, 女子千萬千萬要忍住不要醉, 兩個人在一起, 總應有個保持清醒。
所以看完這場戲時她便屬於你的了, 尤其如果你懂得提議「不如我帶你去吃霜淇淋, 讓你心甜一下」, 至少這一天這一夜, 吃完霜淇淋, 不管你帶她去那裡她都願意跟隨。
只因你陪她哭過。 女子總記得當她哭時誰曾在她身邊。 --- 女子是記得的, 如同她會深深記得, 誰曾令她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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