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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拉麵的男人


書腰-72dpi.jpg   

那個看著我拉麵的男人實在討厭,好幾次我都想把手裡那堆扯得一團糟的雜碎扔到他臉上。

那面實在是不好拉,一拉就斷。而那些沒斷的面,在脫手之後、入鍋之前的瞬間,也立刻會像猴皮筋似地縮成手指頭粗,最最細的也有筷子粗。但這不能怪我,只能怪揉面時鹽放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那鹽也是我自己放的。

我把麵團平鋪在案板上,擀成指頭厚的一攤,用刀切成指頭細的一條一條,然後再拉——我看別人就是這樣弄的,一點兒也沒錯。但我同樣也這樣的話——我一拉,它斷了。把兩個斷頭搓搓捏捏接起來,再一拉,它還要斷。生氣了,雙手一抓,左一下右一下揉成一團扔一邊,另拽一根重新拉。

這回,我把它放在案板上抻開,再搓得細細長長,然後一圈一圈繞到手腕上,伸開胳膊一扯,往案板上清脆響亮地一砸——那“啪”的一聲聽起來倒是怪專業的,可惜“啪”過之後,麵條一圈一圈全斷開了,摔成一堆碎節,又迅速地猴皮筋似地縮成一堆面疙瘩。沒辦法,只好也揉成一團,重頭再來。

這麼折騰了老半天,其中有一次眼看就要成功了,可下鍋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給下到鍋外了。

這邊手忙腳亂,忙得鼻子眼睛都分不清,那邊水鍋滾得沸沸騰騰,淤了好幾次。到最後,由於那些抹過油又拉失敗的面塊重新揉在一起後就徹底拉不成了,只好揪一揪,扯一扯,拍一拍,亂七八糟下到鍋裡,請大家湊合。樣子雖然難看,吃還是沒問題的。

於是,就這樣下了一大鍋胖乎乎的拉麵,其中不乏奇形怪狀的阿貓阿狗。

這些還不算什麼,最可恨的是那個一直興趣盎然看著我拉麵的臭男人。

 

我們住在一個非常安靜偏遠的小村,幾個月也不會有人突然登門拜訪。但總會在某天有人偶爾推開我家門往裡面看一眼,比如眼前這位。

我不認識他,顯然,他也不認識我。如果他不是正挨家挨戶地找人,就是一定有挨家挨戶推開別人家的門往裡看一眼的嗜好。看就看唄,看完就該走了吧?誰知他推門探頭進來看了一眼,拉回門後,又重新推開再探頭看了一眼。

我說:“你好。”

“好。”

“有事嗎?”

他不吭聲。

我又問:“找誰?”

還是不理我。直盯著我鼻子底下那一攤子雜碎。

於是我也不理他了。專心對付眼前慘不忍睹的局面。

他索性把門大打而開,靠著門框津津有味看起來。

實在是被看煩了,我就扭頭也直直地盯著他。可是這對他一點效果也沒有。

我說:“那有凳子,不坐嗎?”

他就撈過一把小凳子,四平八穩坐下。

……

這人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又高又瘦,村裡從沒見過這麼個人,可能是經過的牧民吧。也具備牧民的某些特徵:面孔黑紅,雙手骨骼粗大,舉止和目光都十分安靜、坦然。他順理成章地坐那兒,馬鞭子往旁邊矮櫃上一放,好像面前在舉行阿肯彈唱會和三下鄉文藝演出。

“喂,你要幹啥?”

“你找誰?”

“有事嗎?”

“幹什麼?你?”

“坐那兒幹嘛?”

“想不想吃?”

“好看得很嗎?”

……

一點用也沒有。

真有點火了。我把面前那攤子雜碎拽了又拽,摔了又摔,使勁揉,使勁揉,權當在折騰他那張聚精會神的臉。

又有幾根麵條搭拉在鍋沿上了。我用手指頭去撩,手指又給火灼了一下,一驚,鍋差點兒給掀翻了。我右手連忙去扶鍋,左手上的一串面扒搭掉到了地上。

我能不生氣嗎?!

“喂喂喂,你這人幹啥呢?沒事就出去!”

“你幹啥呢幹啥呢,你這人真煩!”

“出去!出去!”

“出去!!”

“出去……”

最後你猜怎麼著?——他居然笑起來了!

若不是面前沸得一塌糊塗的鍋等著我去收拾,真想先去收拾他!

我把看起來好像差不多熟了的面撈起來浸在水盆裡,那邊接著拉,接著下鍋,再回頭把過了水的面撈出來盛進一個一個的盤子裡。這時第二鍋又看起來好像熟了,再撈起來過水,再接著拉麵下鍋……描述起來倒顯得有條不紊似的,其實……總之弄得狼狽極了。那個男的笑得下巴都快掉了。

我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做好後只好先請他吃一碗。

他吃完就走了,從此再也沒見過這個人。

 

而現在呢,我面拉得實在太好了!又利索又漂亮。可惜再沒人在旁邊看了。

每天,我一個人做好飯,湯湯水水、盆盆罐罐地打一大包給村頭店裡那些幹著活、等著飯的人送去,一個人穿過安靜明亮的喀吾圖小村。白天的馬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只有一隻鶴走來走去,時不時會迎面碰到。我送了飯再一個人走回家,經過一個又一個安靜的院落、房屋。我也想一家一家推門進去看看有沒有人。如果有人,我也會靠在人家門口看半天的,不管他在幹啥。真寂寞呀。

 

 

※本事文化十月上市.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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