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押注的女人
Coco Chanel裡的香奈兒,遇上一個有本領的男人,而她的本領則是,主動找他、抓住他,暫時把委屈忍受下來,踏著他的人際網路,往上攀升。
這是香奈兒的取捨抉擇。當後來有了回報,前期的委屈便算是“投資”,歡天喜地,她得到了豐厚的獲利。
傳記電影通常專注在前半段的人生鋪排,就像佛洛依德的信徒,暗示童年及少年的步跡可以隱約見到那人之生命步道的軌距與方向,那是依賴著一種每件事都撞擊並像骨牌一樣倒地的結構式思維,因此導致了下半生的之所以如此,必會如此的結論。
Coco Chanel比較不一樣。在攀升的過程裡,其實香奈兒任何時候都可以停下來,她可以覺得“賺夠”了,不必再努力爭取一些什麼了,就這樣坐著,享受眼前的男人和財富,你叫她做“師奶”也好“少奶奶”也好“家庭主婦”也好,總之她可以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但香奈兒不作如此抉擇(否則世上便不會有Chanel!),她善於利用手上所有“本錢”,男人、金錢、自己對美感的敏銳天賦,她把這些統統押在生命的賭桌上,贏回永恆的榮譽。
這就是告訴世人:你的前半輩子和你的後半生之所以這樣聯結,其中奧妙是你遇見一個又一個的緣分機率而你又作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抉擇取捨。沒有命定,不存宿命,只在於你如何押注。
是的,當香奈兒在厚著臉皮留在有錢男友的家中的時候,她很可能早就被一些女權主義者摒除到女性主義的門外了,然而香奈爾的“女性主義”竟又在於她不甘心停留在每個得來不易的安穩階段,她總想多要一些,她總不感滿足,所以她總再往前一步,探尋終點何在、局限何在。
香奈兒的女性主義並非彰顯于拒絕男人的幫忙而在於不會被女人之所以為女人的優勢所困惑;跟她對比的另一個女人(她姐姐)和另兩個男人(老男人和情人)便顯得相當不濟,因為滿足,所以窩囊。
不滿足于“只是”女人,這也是一種女性主義。
只為了她
《美味關係》裡的梅莉史翠普把一個老女人演得活龍活現,圓滾滾的身材,硬邦邦的語調,有幾分似我在芝加哥讀書時的室友的未來丈母娘;於是我不由得衷心相信或期許,現實裡的Julia Child的確是這個樣子。
有一年的感恩節我見過那位美國女子。不是指Julia Child;我是說室友的未來丈母娘。忘記名字了,只記得她弄的洋菜好好食,真的好好食。
室友是沉默的美國人,膚色白皙如吸血鬼,在芝加哥大學讀哲學,可以整天不說半句話。他說父親是傳教士,多年以來帶著家人穿州過省,進駐某地,散播福音,兩年後再換一個地盤,所以他從來不善也不敢跟別人建立緊密關係,為了避免分離時傷心難過。
剛相反,他的女朋友整天嘰嘰喳喳說話不停,讀的是人類學,極喜歡也極擅長跟人接近交往,因心地好,邀請我於感恩節到其雙親家裡吃飯,三人共坐一輛老爺車,搖搖晃晃兩個小時才抵達,男女主人已經站在門前迎接。男主人的個子不算矮,女主人卻絕對是超高尺碼,如同戲裡的梅莉史翠譜,比周遭的男人高出一兩個頭,但手腳有些笨拙,似是身體過於往上攀升而妨礙了血液在肢體內運行流轉。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在洋人家裡過節,早已預期滿桌是食物,眼前見到的卻仍比想像中的多出許多,桌旁坐滿主人的親戚朋友共十一二人,桌上則擺滿二十碟滿滿高高的菜肉,當夜再加好幾盤甜品蛋糕之類,再加紅酒白酒啤酒,別忘了留學生平日飲食節儉,這簡直是夢中盛宴啊。
最重要的女主人健談。她和丈夫在六十年代如何因學運被捕入獄,其後如何繼續支持民運和社運,風雲歲月,桌旁笑言,眼神偶爾流露幾分對於時代變遷的不信任與鄙夷,猶如梅莉史翠普不屑於新一代美國人之輕忽飲食;或許時代沒有退步,只不過她一直走得太前,時代再怎樣努力都沒法追上。
《美味關係》不算是劇情緊湊的難忘電影,難忘的只是好演員的好演繹。為了梅莉史翠普,這一百二十分鐘的安坐,畢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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