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楊照著、本事文化出版《永遠的少年──村上春樹與海邊的卡夫卡》



村上春樹作品的特質

  村上春樹六十歲了,讓我覺得難以置信。不是因為他還能跑馬拉松,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主要是由於他作品傳遞出來一種很特殊的永恆(ageless),沒有年紀,也沒有時代。在原本對時間性最敏感的文化、國度裡,出了一個再醒目不過的怪胎,這個怪胎的作品裡沒有時間的流逝,沒有時間流逝所產生的深刻哀傷、痛苦、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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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胡德夫壓軸出場,他穿著一件寬鬆的短袖格子上衣、牛仔褲,頂著一個大肚腩,走上台就坐下來自彈自唱,在這樣的「贊聲」晚會,歌聲就是最好的演說,地點是在以前的花蓮火車站前重劃區,一龐人或站或坐,拿著小電燈搖來搖去,胡德夫唱起他那那首卑南族的成名曲《美麗的稻穗》,字幕翻譯是在國共炮戰時,原住民卑南的男人被徵召當兵去了,家鄉的母親與妻兒在收成之時,想到遠方的男人,他吟唱的卑南語我們一句都聽不懂,但,是旋律優美的歌曲。

這是繼樂生療養院之後,台灣最近一個熱議題——蘇花高速公路的興建。那方開出的藍圖是花蓮將因快捷的交通、興隆的觀光業而成一座賺錢的城巿。而我所一同參與晚會的花蓮人想到的卻是層層疊疊一座座高山、綿綿長長的一段段海岸線,是林場火車頭燈塔,是可不可以不要把它,改造成面目模糊的另一城巿?

我抬頭看稀落的星子,這舊火車站加長途巴士站,我記得,束著腰只有二十五吋的年輕我的母親帶著四個小童,總要在這裏轉車到蘇花公路,回她的娘家,我老是要當守著三個更小弟妹的監護者,因為媽媽要去買車票零食飲料。

 我惶恐的張望著應該回來找我們的媽媽,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我一面斥罵著頑皮的妹妹,一面想著最壞的結局:媽媽被車撞了,我們成了孤兒,要怎麼跟還在上班的爸爸說呢?我扯著為了回母親娘家新買的小花裙,眼中有一泡眼淚,這樣的噩夢老要等媽媽施施然捧著大包小包出現在路頭,我才放下心。

彼時未有火車通過台灣東岸,那時的蘇花公路,彎彎曲曲有絕美的山海也有絕險的長路,一路上都有人拿.塑膠袋此起彼落的嘔吐著,車上彌漫著一股酸臭的味道,我打開窗,涼清的山風海風一齊灌入,左邊是奇崖右邊是直落千尺的大海,一不小心,超了線,整車子掉到崖下,一定無人活命,又或是突然來一塊落石,也就完蛋。走蘇花公路,老有這樣惘惘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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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海浪翻捲而形成的白色泡沫,一波又一波,大自然一種單調不仁的運轉,如果內心真的有感動,那並非透過所謂美感或壯觀等感歎詞所堆砌的一種覺悟,而是不可征服的唯我獨尊的霸道之美,楊牧在他的文學自傳三書中,把故鄉花蓮與他的個人記憶揉搓成無可取代的地方誌,我常眷眷的在其中偷窺雖是不同時間,卻重疊著的地點與庶幾的感受,東海岸的風景,是孤獨也是高傲的,正因著峻山的隔絕,東部人的生活情調之呈現,是和開發的西部有截然不同的城鄉分野,正因如此,花蓮在地人更加珍惜這樣阻隔所帶來的安靜,也願接受交通的不便,那才是高山和海洋可不受干擾,自然和人類兩不相涉互不侵犯的相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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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個新識的朋友聊到看書,她說:「我從來不看武俠小說和偵探小說,浪費時間,我只看經典的讀物。」我無言的點點頭,只不過心中掠過一絲可惜,哦,你不知你的生命中錯過了什麼?

 那就像一同來到風光明媚的旅點中的兩派人馬,一群人匆匆忙忙的坐上遊覽車趕看每一個重要景點,細心聆聽導遊說明此地的歷史典故,做足了功課,也拍了照片,是一次準備充分、獲益良多的旅行。

 另一群人,丟下他們的行囊,走向沙灘,手中拿一本書,踢掉腳上的涼鞋,四腳朝天,就癱在那有太陽傘的綠色卡其布躺椅上,瞇眼,發起夢來了。那本放在圓形白色塑膠面上的書頁,可能是錢德勒的《漫長的告別》或是鐵伊的《時間的女兒》、卜洛克的《到墳場的車票》。更或甚者,是翻得爛撻撻脫了頁金庸的《俠客行》、《神鵰俠侶》或王度廬的《臥虎藏龍》。

「可曾想過故事這個字的涵義,」柯慈說:「它是儲存記憶的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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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台灣有個座談,提了個問題:如果你漂流到一個荒島,你會帶哪一本書?我就想,不是早就有人說過:每個人都是一座島嶼了嗎?我們老早就在自己的荒島上終老了!只是幸運的:我們可以任意挑選我們喜愛閱讀的書籍,照我的心情我的年齡我的機緣而和一本書共泳。而人生總會幾次那麼一段時日,可以那麼的無所事事的浪擲我們寶貴的時間,例如,十幾歲的一個大考之後;二十幾歲讀畢該完成的學位,要開始做一個社會新鮮人之前;三十多歲丟了一個工而另一份工未來之前;四十多歲了,你可能離了婚失了愛人突然旁邊再無人如空氣般充塞在無邊無際的夜晚之時……

你的心很空洞,那段時日,你不能積極計劃人生,或沒有必要,你隨手拿的一本書,就是那一氣呵成你不忍放下的「故事書」。記憶匿名於故事之中。看,那本來叫武俠小說的書,哦,原來有詩意有情意不只打打殺殺。那本來是偵探類的書籍,哦,有個哲學家向你招手,那原型是個冷酷異境的人生模板。而血腥恐怖的、羅曼史的B型小說,竟也可能譏誚的讓我們打個冷顫,那電光火石般一閃而過的觸電感,總、會、在一個時刻給你一個不大不小的啟示,而這啟示,老實說對你的未來什麼人生方向或是理財目標甚至擇偶標準都沒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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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美味的餐廳,登在雜誌上向大家推薦。請到這裡,請吃這個。但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不可呢?大家各自吃自己愛吃的東西不是很好嗎?對嗎?為什麼非要連餐廳都要一一告訴人家不可呢?為什麼連菜單的選法都要人家教呢?..這就是我們在做的事噢。找到一些什麼,然後把它一一仔細的貶低下去。找到雪白的東西就把它弄成滿是污垢。人們把這個叫做資訊。...我對這個覺得徹底的厭煩。而自己就在做著。」

───村上春樹「舞舞舞」

  真是對不起啊!村上春樹先生,今天我就拿著你這本「舞舞舞」的小說,坐車到澀谷車站,看著你說的年輕的學生吃著麥當勞宿命的垃圾性食物,經過那些被雜誌大力推薦的精品店買一些沒什麼用處的雜貨,在日夜不停的翻滾著銀色粒球的柏青哥店打了一場必輸的賽局,領略壯觀傾潟的銀珠子華麗的宣告日本國神奇頹廢的魅力。

 

  然後到青田的紀伊國屋,跟你所說的可以保持最新鮮最久的生菜、腓紅的毛蟹和各種顏色的漬物打個照面,心中充滿著幸福的感覺,這可是完全不自覺的動作哦!跟著某本書或旅遊指南,做一些指定的動作,吃別人吃過的美食,重覆一遍他人走過的足跡,然後滿足的回到旅館,打一個飽呃,做一個獨一無二的夢。這樣的人,你必定也很厭煩吧!

 

  但是沒辦法噢!村上先生,不管你是真心或是假意的介紹著美食,做為一個喜愛你的讀者,我都會想試試看,請原諒這世界太多像我這種生活平凡,想在小說世界找到知音的傻瓜吧!我還想抱怨你說的離澀谷車程十五分鐘的那間美味義大利餃子和蛤蜊麵的餐廳,你故意隱晦其名,害我錯失了一次口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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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夏宇在一篇文章裏談到她為什麼要寫歌詞,她說:是這樣的,我期望一種令自己滿意的工作,那就是說擁有足夠的報酬又擁有同等的自由,最重要的是,隨時可以離開,又隨時可以回來。」聽起來像一個高級小酒館裏的爵士樂手。

 

她又說:生活、生活,我想到一個德國人說的,生活從來於人不適,且對健康有損。對於生活,我愈來愈傾向於極限主義。一天絕不要做超過一件事,真的最好什麼事也不做。

 

當然是因為詩人這浪漫的工作不能維生。她表達了她的願望,一天可以只做一件事。這對積極生活的工作狂一族而言,簡直是頹靡無賴的生活方式,非常之不可取,幸而這世界還算寬容,只要不礙.地球轉,想當一個無用的人還是有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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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已經購入2011年的手帳本了?快把《永遠的少年》座談會的日期填進去吧!

 

2011/01/09(日)  15:00-16:30  誠品信義旗艦店3F Forum

主講:楊照(作家、《永遠的少年》作者)

2011/01/14(五)  20:00-21:00  誠品台中園道店3F文學書區

主講:楊照(作家、《永遠的少年》作者)

2011/01/23(日)  15:00-16:00 誠品桃園遠百店B1樂活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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